接受完采訪的第2天，王子豪所效力的中乙球隊廈門鷺島俱樂部，就傳出了不再參加新賽季聯賽的消息。

這是他職業(yè)生涯里第4次遭遇這種窘境。

王子豪(右二)在比賽中。圖片來源：Osports全體育圖片社

對于已經10個月沒有收到工資的王子豪來說，這次面臨的狀況更嚴峻一些。

王子豪說，球隊欠自己的20多萬沒有任何著落。如今一趟試訓都要交大幾千元的行情，讓他想找個合適的下家都不容易。

長期入不敷出，王子豪不得不借錢過日子。他每個月的支出，控制在1000多元。

因為喜歡足球，王子豪從小經過重重篩選，才走上了職業(yè)球員這條路。

他趕上了中國足球的“金元時代”，但作為普通球員，不但沒有吃到紅利，反而要為生存發(fā)愁。

王子豪有時在想：從事職業(yè)足球，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？

王子豪效力的廈門鷺島，沖進中乙聯賽僅征戰(zhàn)一年后，就面臨解散命運。受訪者供圖

以下為王子豪自述——

不幸，還是幸運？

我叫王子豪，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中國足球運動員。

最近待在家的時候我總在想，從事足球到底是幸運還是不幸？有時候，真對足球有些心灰意冷。

但我覺得自己是幸運的，起碼實現了兒時的夢想，從事著自己喜歡的職業(yè)。包括我身邊的隊友，無非是從小喜歡足球，才會選擇走這條路。

我是1993年齡段的球員，出生在“足球城”大連，這座城市有很多人喜歡足球。我的父母和爺爺都是球迷。我能走上職業(yè)足球這條路，離不開家人和城市的影響。

王子豪在梯隊時期。受訪者供圖

在通往職業(yè)足球這條路上，我覺得自己算是挺幸運的。

小學四年級之前，我每周末踢球，一天踢兩個小時。機緣巧合，是以前大連隊球員王鵬的爸爸帶著我練球。和我一起大概有十幾個小孩，都是免費的。

說起這個話題，好多人都不信。但是我練球這一路，還真沒花什么錢。不光是我，好多和我同年齡段的球員都是這樣。而且我們家就是普通家庭，但凡花錢的話，也支撐不了我走這條路。

五年級的時候，當時大連實德隊正好想招一批我這個年齡段的球員，可能看我有培養(yǎng)價值，就把我招進隊中。進入大連隊后，不但不需要自己花錢，還會發(fā)大部分訓練裝備。

記得當時和我一起練球的那十幾個人里，加上我只招走了2人。沒被招走的人里，有些可能實力確實不夠踢職業(yè)足球。

但還有幾個挺有天賦的球員，因為那時候足球前景不算太好，加上父母也不太支持，最后選擇放棄。

我們家倒還好。因為都特別喜歡足球，也尊重我的愛好和選擇，而且當時也沒指望我能通過踢足球掙大錢。

王子豪(右)在比賽中。圖片來源：Osports全體育圖片社

錢

有很多人說，中國球員工資高。每個行業(yè)都有“金字塔尖”，對于大多數球員而言，那是一個可望不可及的高度。

坦白說，我們這些普通球員里，吃到中國足球“金元時代”紅利的真不多。

之前有U23政策(比賽中每隊必須有23歲以下球員出場)，可能除了“金字塔尖”的球員外，這部分年輕球員也吃到了一些紅利，但我們這批球員沒趕上。

從我剛進入預備隊開始說起吧。

在大連實德隊，我們這批1993年齡段的梯隊球員有30多人。經過不斷淘汰后，到預備隊只剩下十幾個人。

王子豪代表遼寧在2009年全運會足球比賽中奪得季軍。受訪者供圖

2010年，我簽下了第一份職業(yè)合同，一個月1000元。一年后，我為了有更多出場機會，以租借的形式加盟中乙球隊撫順罕王踢了一年，一個月3000元。

回到大連隊之后，我的運氣有些差，冬訓時腿部前十字韌帶受了重傷。球員最怕這個，尤其當時正是整個賽季的賽前備戰(zhàn)階段，我又是年輕球員，正處于往上走的節(jié)點。因為這個傷，我整個賽季都“廢了”，對于后續(xù)生涯多多少少也有影響。

我的腿傷完全恢復之后，大連實德隊面臨解散，我跟著隊里大部分球員合并到另一支中超球隊大連阿爾濱。之后工資倒是上漲了一些，每個月5000元。

但兩個隊的球員合在一起也加大了競爭?？紤]到在預備隊待著也沒太多機會，我在2014年轉會到中乙球隊安徽力天(黑龍江冰城前身)，開始了“漂泊之旅”。

王子豪在安徽力天時期(中甲球隊黑龍江冰城前身)

在安徽力天踢了半年，我又受傷了，之后大半年沒踢球。加上家里人生病，我在外踢球不能照顧，于是我轉年回到大連上班，離開了職業(yè)足球。

當時一個月工資也就4000元左右，跟我之前踢球差不太多。雖然很穩(wěn)定，但這真不是我想要的生活。

一年之后，我又回到職業(yè)足球，進入中甲球隊北京北控的預備隊。那時正值中國足球金元時代頂峰，我在預備隊一個月稅前1萬5。

王子豪在效力銀川隊時期。

后來算是進入到我職業(yè)生涯里相對穩(wěn)定的一個階段。2018賽季加盟中乙球隊銀川踢了兩年，差點沖擊中甲成功。

2018年是中國足球金元時代開始往下走的階段。當時我一年工資加贏球獎金，能達到稅前60多萬。但是進入2019年就開始欠薪了。那一年只拿到了一個月零10天的工資。

球隊后來解散，我就又轉會了，加盟拉薩城投。但是2020年因為疫情，聯賽推遲，還沒等到開賽，這個隊也解散了。

我又去了當時在中冠的廈門鷺島，一年是稅前30萬元。這種相對好的日子，還是很短暫，到了2021年中，球隊就開始欠薪，現在已經有10個月沒發(fā)工資。

后來球隊說，如果想自由身離隊，只給兩個月工資，剩下半年的欠薪不給。當時我沒接受，畢竟是白紙黑字的合同，比本來應該拿到的錢少了十幾萬元。

但是更后來，如果你想要自由身離隊，球隊一分錢也不給了。

資料圖：銀川隊主場球迷。圖片來源：Osports全體育圖片社。

情懷

目前的行情下，下家不是很好找。現在球隊都會問你，是不是自由身？自由身才可以去試訓或有可談的空間，反之連談都不會談。

去試訓還要交試訓費。中乙球隊一般是一天350到400元，試訓起碼得一周，加上往返機票，這一趟下來得5000多塊錢。只有試訓通過了，這筆錢才能返回來。

但說實話，我們中乙球員才能掙多少錢？

20歲出頭的年輕球員里，一個月三、四千塊錢算高的。中乙大部分球員里，一個月稅前能拿到一萬元就算是高薪，而且這還不一定能發(fā)出來。

我們也沒有五險一金，就只是按照最低標準交三險，這都算中乙球隊里不錯的。

我從去年6月到今年4月，快一年了，沒有任何收入。我不是那種“金字塔尖”的球員，一年能掙幾百萬。我就這點錢，還要還房貸。

王子豪。受訪者供圖

職業(yè)球員生涯就這幾年。我28歲了，正是職業(yè)球員的黃金期，往后能吃這碗飯的時間再沒有幾年了。

現在我基本兩點一線，在家，或者去跟朋友踢踢球，去健身房鍛煉一下，維持狀態(tài)。我已經很少購物或者出去吃飯了。

我算了算，現在一個月也就花1000多元。從信用卡已經借了3萬多元，房貸也是父母退休金幫著還的，吃飯也在父母家吃。我這一年愁的，白頭發(fā)都長出來好幾根。

我在考慮，要不不踢球了吧？

但是退役之后，又能做什么？從小到大，都是在踢足球，之后也無非是學個教練證，教小孩踢球。

但就這個現狀而言，如果退役了，我想還是遠離足球圈吧。不光是我，身邊很多球員，都是這個想法。

因為對于我們大部分普通球員來說，中國足球“金元時代”結束后，不是由奢入儉，而是生存都成了問題，甚至不如“金元時代”之前。

即使有情懷，也真剩不了多少來支撐了。

未來的路到底該怎么走？我現在還沒想好。

還是先把錢要回來吧。(作者 卞立群)

(注：關于欠薪事宜，記者已嘗試聯系俱樂部。截至發(fā)稿時，球員所在俱樂部未對此作出回應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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