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東西問)王琦:絕世孤品銅奔馬,何以成為東西方交流的文化符號?
題:王琦:絕世孤品銅奔馬,何以成為東西方交流的文化符號?
中新社記者 馮志軍 艾慶龍
馬是漢代社會的重要交通工具、軍事裝備和農(nóng)業(yè)生產(chǎn)畜力,被廣泛用于交通驛站、長城防御、軍事行動、民族和親等方面。藏于甘肅省博物館的國寶級東漢文物銅奔馬,因獨具匠心的設計和卓越精湛的工藝,被認為是東西方文化交往、特別是古絲綢之路人文商貿(mào)往來的使者和象征。
從事文物保護研究工作40余年的甘肅省博物館副館長、研究員王琦,近日接受中新社“東西問”獨家專訪,細說銅奔馬成為中國旅游標志以及東西方文明交流使者的故事。
現(xiàn)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:
中新社記者:中國有數(shù)不勝數(shù)的精品文物,為何銅奔馬會成為中國旅游標志?其背后有哪些鮮為人知的故事?
王琦:古絲綢之路貫穿甘肅全境,銅奔馬應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歷史文物載體。20世紀60年代末,銅奔馬被偶然發(fā)現(xiàn)于甘肅省武威市雷臺東漢墓葬,因其構(gòu)思奇妙,造型獨特,鑄造精美,成為中國古代青銅藝術品中罕見的杰作。
甘肅省博物館供圖雷臺漢墓發(fā)掘調(diào)查完成后,甘肅省有關部門決定把雷臺出土的文物全部上調(diào)甘肅省博物館保存,銅奔馬也名列其中,但其價值尚未被認識和開發(fā)。1971年9月,中國著名歷史學家郭沫若先生陪同時任柬埔寨首相賓努訪問蘭州時,特意到甘肅省博物館參觀文物,郭沫若對武威出土的這批青銅儀仗俑尤為感興趣,銅奔馬更是牢牢吸引了他的目光。
這是一只正在急速飛奔的駿馬,它的一只蹄子在奔跑中掠到了一只飛鳥的背上,飛鳥驚訝地扭頭回望,一個夢幻般的瞬間凝聚成永恒。見過無數(shù)文物的郭老驚嘆于作品無可挑剔的形體姿態(tài)以及完美平衡感,并感慨道:“天馬行空,獨來獨往,就是拿到世界上去,都是一流的藝術珍品?!?/p>1971年,時任甘肅省博物館負責人王毅(左)為郭沫若先生(中)介紹銅奔馬。甘肅省博物館供圖
不久后,包括銅奔馬在內(nèi)的這批青銅俑被調(diào)北京,參與全國性的大型歷史文物展覽,深受觀眾歡迎。在京展覽后,銅奔馬在國內(nèi)外史學界和考古界引起強烈反響。1972年,郭老主持籌備一項中國對外交流大型歷史文物展覽,本來銅奔馬并未入選參展文物名單,后來法國和英國駐華大使一再請求銅奔馬參展,后經(jīng)協(xié)調(diào)如愿成行。
為一睹中國馬的風采,大英博物館門口排起了長龍,英國觀眾將它譽為“絕世珍寶”“天才的中國馬”,參觀者無不為之嘆服。在美國展出時,銅奔馬躍上巨幅海報成為文物展宣傳的標志圖案。海外媒體爭相報道,銅奔馬在世界引起轟動。
據(jù)1975年中國官方刊物統(tǒng)計,1973年4月至1975年8月間,銅奔馬先后在法國、英國、日本、羅馬尼亞、奧地利、南斯拉夫、瑞典、墨西哥、加拿大、荷蘭、比利時、美國共12個國家巡回展出,觀眾達500多萬人次。
改革開放以后,為擴大對外交流,剛剛起步的旅游事業(yè)也需要一種象征和標識,而此前已“揚名海外”的銅奔馬本身又具有奔騰向前的寓意,與欣欣向榮的改革開放事業(yè)不謀而合,自然在眾多“競選文物”中脫穎而出,成為中國旅游標志。
中新社記者:在古絲綢之路貫穿全境的甘肅省內(nèi),各地出土的青銅馬匹文物也并不少見,為何銅奔馬能從中脫穎而出?禁止出境展覽意味著什么?
王琦:漢代以前,甘肅已是東西方交流的交匯地帶。漢武帝派張騫鑿空西域后,甘肅成為扼守絲綢之路的一個重要通道。因此,甘肅境內(nèi)出土了很多漢唐時期的珍貴歷史文物,尤其是大量青銅、陶、木等豐富多樣的馬匹文物,這些馬匹也反映出漢唐時期東西方交往交流的繁忙景象。
銅奔馬為什么能從眾多馬匹里脫穎而出?因為這匹馬的造型特別奇特,跟其他的馬匹都不相同,它是三足騰空飛掠在一個飛鳥的背上,飛鳥則在回首的一瞬間,把銅馬的造型展現(xiàn)了出來。相較于其他處于靜態(tài)的馬匹,銅奔馬將駿馬飛馳的動感演繹得淋漓盡致,體現(xiàn)了古代工匠天才的創(chuàng)造力和高超的鑄造工藝。
銅奔馬于1983年被原中國國家旅游局確定為中國旅游標志,1996年被國家文物局專家組鑒定為國寶級文物,2002年被國家文物局列入首批禁止出國展覽的珍貴文物。英國人彼得·霍甫科克在《絲綢之路上的外國魔鬼》一書中說:“雖然這種‘天馬’現(xiàn)在早已絕種,但是它的形象在漢、唐雕刻家和藝術家的手下則并未磨滅?!?/p>
銅奔馬屬于舉世珍品、孤品和絕品,被禁止出境展覽,實際上是為更好地實現(xiàn)就地保護,避免長途運輸中發(fā)生一些意外情況。不僅如此,每年5月1日至10月15日,銅奔馬在甘肅省博物館展出,其余時間在庫房進行維護保養(yǎng),從而讓其獲得“休養(yǎng)生息”的時間和空間。
2020年6月17日,參觀者欣賞甘肅省博物館展出的“銅奔馬”真品。中新社記者 楊艷敏 攝中新社記者:銅奔馬為何體現(xiàn)了東西方文化互融互鑒的特點?如何發(fā)揮其文化內(nèi)涵和“使者屬性”?
王琦:隨著銅奔馬知名度不斷提高,學術界對銅奔馬的研究也一度成為熱門,它究竟是一匹什么樣的馬?兩千年前的這個完美造型,為什么不是出現(xiàn)在文化昌盛的中原,而偏偏出現(xiàn)在偏遠的河西走廊?大宛國的汗血寶馬與古涼州(今甘肅武威)有什么關系?
據(jù)史書記載,中國漢民族在秦漢以前養(yǎng)馬,主要是為了耕地或拉車,戰(zhàn)馬的品種不好。漢代初期,北方的少數(shù)民族匈奴,仗著兵強馬壯常年侵擾漢族北方邊境地區(qū),漢族軍隊因為馬匹的速度和耐力比不過游牧民族的馬,所以戰(zhàn)爭經(jīng)常失利。
到了漢武帝時期,漢武帝決心加強軍隊中騎兵的力量,曾三次派人到西域求烏孫馬,并在甘肅武威至張掖之間祁連山腳下的大馬營草原,設置了第一個官營軍馬場,將帶回來的汗血寶馬與蒙古馬進行雜交繁殖,培育出后來著名的河西馬,又叫山丹馬。
世界第一大馬場甘肅山丹馬場。中新社發(fā) 王超 攝西漢以后,西域諸國每年都會派一些使團,到中國進行訪問和貿(mào)易交流。尤其是大宛國每年都向中央朝廷進貢汗血寶馬,隨著西域好馬的不斷東來,武威成為當時重要的馬匹繁育基地。正因為武威有太多好馬,因此兩千年前銅奔馬在此誕生,也很順理成章。
甘肅武威雷臺漢墓出土的銅車馬儀仗隊。甘肅省博物館供圖作為東西方交往過程中“你中有我、我中有你”的重要載體,馬匹逐漸退出了歷史舞臺。但古絲綢之路的興起,本身就是東西方不斷相互學習的過程?,F(xiàn)代考古發(fā)掘顯示,中國的青銅鑄造業(yè)可能由西方傳入,而代表青銅冶煉的最高工藝代表者銅奔馬,則同時兼具東西方各自“優(yōu)秀的元素”。
近年來,不再出境展覽的銅奔馬,仍然吸引眾多國家游客源源不斷地慕名而來,以銅奔馬為“鎮(zhèn)館之寶”的甘肅省博物館成為絲綢之路旅游線上的重要打卡地。與此同時,博物館開辟的各類線上展覽,也讓更多海內(nèi)外觀眾通過銅奔馬了解東西方文明互鑒的“影子”。(完)
受訪者簡介:
王琦,60歲,現(xiàn)任甘肅省博物館副館長、研究員,甘肅省政府文史研究館研究員。從事文物保護研究工作40余年,主要研究方向是西北地區(qū)新石器時代文化、絲綢之路文化、歷代陶瓷、青銅器及佛造像研究鑒定。1995年至今任甘肅省文物鑒定委員會委員,曾任蘭州大學歷史文化學院兼職教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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