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學績點是“門票”而非“保險單”

人生需要“自我實現(xiàn)”而非“自我變現(xiàn)”

大學生“績點”成為近期關注的熱門話題，與此相關，到底是發(fā)展還是“內卷”，如何平衡分數(shù)與學業(yè)收獲的關系?由于涉及自主性和選擇性，引發(fā)更多人群的探討。

觀察大學生群體，除了績點，他們在各方面都需要積攢“學分”，比如社會實踐、專業(yè)實習，等等，這些在保研、求職時，都將成為有利于自己的量化優(yōu)勢。北京大學精神衛(wèi)生博士汪冰說，當學生把所有的時間、精力、能力都用來服務于一件事——形成競爭優(yōu)勢的時候，就很可能忽略另一件事。

“競爭就像與人賽跑，贏的唯一標準就是跑過別人。但大學是一個發(fā)現(xiàn)自己獨特性的地方，在獨特性的問題上不存在競爭。”汪冰說，即便用最功利的視角，進入職場后，其實獨特性才是一個人最大的競爭力，“績點是一張門票，拿到門票之后，接下來就不靠績點了，靠的是能力和綜合優(yōu)勢，門票不是一張一勞永逸的職業(yè)保險單。”

我們18歲離家上大學，恰恰是開始思考“我是誰”的問題的時候，我的熱情在哪里、我擅長什么、什么能賦予我人生意義……然而，當這些“內向探索”的問題，變成了雇主看重什么、哪個工作收入起點高、哪種職業(yè)路徑買房更快等“外向探索”的問題，大學很重要的功能就被忽略了。我們把自己變成了回答別人填空題的答案，這可能讓我們忘記了生命中最重要的題——此生我為何而來。

如果學生按照績點來規(guī)劃自己的大學學習，就等于是按照某種刻板的公式生活，哪些科目或活動加起來等于一個更高的級別，在不久的將來可以把自己賣出更高的價錢?這是一種“自我變現(xiàn)”而非“自我實現(xiàn)”。我們遵從著被制定好的游戲規(guī)則，傾盡全力，而忽略了遵循這些規(guī)則并非人生的唯一意義，而命運也并不是由績點這一個變量決定的。

“內向和外向并不是非黑即白，而是并行不悖。一個人想要擁有持久的動力去努力，哪怕這個努力是為了超越別人，獲得成功，它往往也是基于內在動力的，而非外在動機，否則很可能半途而廢。內在動機比外在動機往往更符合我們人性的需要，同時不依賴于環(huán)境或他人的認可。”汪冰說。

比如，你為了找一份多金的工作而選了一個熱門專業(yè)，結果還沒畢業(yè)就成冷門了，就會覺得自己虧了;但如果是自己熱愛的專業(yè)，學的過程讓你快樂充實，你就不會覺得浪費。因為你不是在賭博，而是以全情投入的努力，換來能力增長。

除了基于內在動機會讓你更享受努力的過程外，從結果來看，當你花時間內向探索人生的意義時，對職場發(fā)展也是有利的。“心理專家曾提出生涯規(guī)劃策略，即優(yōu)勢、熱情、意義感的交集，就是一個人最好的職業(yè)選擇方向。如果一個人用算計的方式生活，選的課不是基于優(yōu)勢和興趣，很難相信他真的能學好。這就好像一位醫(yī)生告訴你，‘我特別不喜歡我的專業(yè)，不過你放心我成績是班里第一’，你會放心把自己交給他嗎?”汪冰說。

年輕人還沒有走很長的路，很容易覺得一考定終身，把績點當成人生成敗的關鍵。當然，生活中總是有很多無奈，擺在學生面前的現(xiàn)實是赤裸裸的。為此，汪冰的建議是作好比例，戰(zhàn)術上可以把績點放在第一位，但戰(zhàn)略上不能。有時候的確需要績點這張“門票”，但一定要記住，它應該是貢獻于、而非等于你的人生的自我實現(xiàn)。

汪冰說，績點是工具不是目的，最遺憾的是把工具本身當成目的。我們買東西的時候經(jīng)常很在意價格，但真正令人獲得長久滿足的其實是價值，對每個人來說，價值判斷都與他們自身的價值觀息息相關。所以，哪怕人生獲得再多，如果不符合我們內在的價值觀，也依然會覺得不滿足。

對于為績點焦慮的學生，汪冰說，要學會的一件事情是“自我同情”。“獨自在外地求學已經(jīng)很辛苦和孤單，如果把自己放在那個唯一的評價體系中，覺得自己不夠級別就不配開心，沒資格放松，就容易把自己逼入絕境。人很多時候沒法決定大環(huán)境，但能決定對自己的態(tài)度”。

所以，當身心不堪重負，我們需要“自我同情”，把自己當成最好的朋友，一個理念是，不要讓100分打敗80分，而要讓80分為100分加油。欣賞到自己已經(jīng)取得的成績，不妨礙我們追求更好。相反，對自己的“貪得無厭”會讓你更容易身心耗竭，有“內卷”的感覺。而且，我們都有過這樣的體驗，往往情緒好的時候，是學習效率最高、考試發(fā)揮最好的時候。所以，讓自己的感受變得好一些，并不耽誤我們奔前程。

我們的極限就是所謂的“個人最好成績”，我們永遠無法成為別人，所以請跟自己比，不要被周圍的人輕易“帶節(jié)奏”，重點是自我成長而不是超越他人，所謂超越他人只是自我成長的副產(chǎn)品。

人的一生，終極目標總是要回答“我是誰”的問題，而不是我具體學會了什么。知識會過時，技能會落伍，成績永遠只代表過去。一個知道自己是誰，想要什么生活的人，就像尼采所說，“知道為什么而活的人幾乎能夠承受任何怎樣活著的問題。”所以，選擇屬于你的生活。努力不一定帶來成功，但當努力是你心甘情愿的選擇，你就會從中獲得滿足。

汪冰說：“不要問這個世界需要什么樣的人，而要問什么事情讓你能有生命力?？纯锤餍懈鳂I(yè)的佼佼者你就會發(fā)現(xiàn)，他們往往因為從事熱愛的事業(yè)而生機勃勃，一個人被熱情和意義感點燃的時候才是馬力全開的狀態(tài)。年輕的朋友正處在生命力的高峰，你可以追求成績，但如何煥發(fā)你最有生命力的一面，可能才是非常需要思考的問題。當你能煥發(fā)出這一面的時候，你面對現(xiàn)實的壓力和環(huán)境的挑戰(zhàn)時，也會更有力量。”

在采訪的最后，汪冰講了一個故事：

居住在河流下游的一個村落的村民經(jīng)常搭救溺水者，多年前，他們的打撈裝備陳舊，往往花費數(shù)小時才能救活幾個人。而近年來，盡管溺水者的數(shù)量急劇增加，但是村民們提升了營救體系，已經(jīng)很少有人溺水而死。村民們?yōu)榇烁械胶茯湴?，然而，很少有村民提出一個問題：上游發(fā)生了什么，為什么溺水者越來越多了呢?

“孩子的績點焦慮，是社會壓力傳導鏈條的后端，是問題的下游，那上游發(fā)生了什么?”汪冰說，“如果社會對人的好前程的定義就是大城市上學、大城市工作、大城市買房、大城市扎根……在資源必然有限的時候，我們如何跟孩子說，你可以不追求你的績點?”(記者 蔣肖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