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有沒有相中的?相中男士扣2,相中女士扣1,來個‘黃桃罐頭’表示一下”;
(資料圖)
“2號女嘉賓需要一個熱氣球留下來,看看有沒有哥哥留一下”;
“直播間的男嘉賓們,覺得5號可以嗎?大膽說出愛,刷個火箭表個態(tài),讓5號留下來”……
在如此“吆喝”中,期待以網線牽動姻緣的陌生男女們,將自身的經濟與家庭條件悉數列出,紅娘主播們游刃有余地推銷著相親者:“有意向就連麥,沒意向就下一個?!?/p>
這里的“熱氣球”“火箭”都是需要男嘉賓掏錢刷的禮物。相親直播間里,禮物似乎才是真正的“指揮棒”——哪位女嘉賓收到的禮物多,就能被留下和男嘉賓開啟連麥;而男嘉賓要想得到心儀女嘉賓的聯(lián)系方式,也需要禮物的加持才有可能勝出。
眼下,此類直播相親方興未艾,但爭議之聲也不絕于耳。公開報道顯示,今年大年初三到初六,某視頻平臺在河北、山東、吉林等8個省份發(fā)起66場相親直播。主播化身紅娘角色,在直播間內撮合想“脫單”的用戶,每場平均觀看人次超1500萬。
在黑貓投訴平臺上,關于相親直播間的投訴也不少:內容涉及從打招呼、表白牽手、交換聯(lián)系方式,每一環(huán)節(jié)都需要刷禮物才能繼續(xù),有誘導消費的嫌疑。還有一些女嘉賓其實是“托兒”,幫紅娘騙完禮物,加上社交賬號后直接拉黑男嘉賓。
在熱鬧的背后,是真情還是陷阱?近日,《法治日報》記者對此進行了調查采訪。
記者通過連日觀察發(fā)現(xiàn),短視頻直播相親模式大致可以分為兩種:
單身粉絲報名、登記個人情況后成為相親嘉賓,主播對嘉賓的個人信息進行把關篩選。隨后,主播開設相親直播間,根據登記信息依次介紹嘉賓個人情況,鼓勵觀看直播的異性粉絲與嘉賓互動、配對。
粉絲或路人打開視頻、音頻后,自由加入相親直播間。在介紹個人情況和對另一半的要求后,紅娘主播引導彼此有好感的雙方發(fā)言交流、互留聯(lián)系方式,或者直接關注私信。
“主播就跟賣貨似的推銷你。”在山東工作的王順(化名)就因為身高不足175厘米,沒達到女嘉賓的要求,失去了連麥機會?!按蠖鄶抵辈ラg里的女生數量都少于男生,她們的要求都卡得比較嚴,差1厘米都不行?!?/p>
“我今年38歲,身高172厘米,未婚,體重170斤,在臨沂有套住房,自己做點生意,年收入10萬元以上,自己有輛小貨車……”現(xiàn)在,連麥后,王順已經會很熟練地亮出自己的條件。面對王順的體重,不少女相親者表達過擔憂。
“紅娘主播這時候就會擺出我的優(yōu)質條件,有房有車,老家還有自建房,家里爸媽身體好能帶孩子。有時候還說,‘結婚有人管了,作息規(guī)律就瘦了’等。”王順說。
記者注意到,和線下相親一樣,相比于自由戀愛,直播間的相親則顯得直白了一些:年齡、身高、學歷、收入、彩禮、房產、婚史……這些“硬性條件”都被擺在臺面上,當作衡量個人價值的數據供對方參考,以便快速匹配或“淘汰”。
長相秀麗、打扮得體的浙江杭州姑娘白芳(化名),曾經在某相親直播間遇到了一位有眼緣的男士,但是一句話都沒說上就擦肩而過了。后來,她就再也沒參加過了。“原因很簡單,就是不想成為紅娘主播叫賣的‘貨品’?!卑追颊f。
“看出對方有意后,紅娘主播從‘男生告白刷一個喜歡你啊,表表誠意’‘一個大男人幾十塊錢都舍不得,誰還理你呀’到‘看看姑娘都等累了,刷個熱水啊’,說了一連串,其實就是為了催男生刷禮物?!卑追颊f。
然而,“紅娘”口中的“小禮物”其實需要近千元,一旦連線中的男嘉賓沉默了,紅娘主播便會給她發(fā)來私信——“你要說話,別干等著,就說‘喜歡我就刷禮物’”。對此,白芳很反感,不想跟她唱雙簧。但是,紅娘主播會不斷私信她——“我這是在幫你試探男嘉賓的誠意,你要配合”“現(xiàn)在都不‘放血’,以后還能對你好?”
“男嘉賓招架不住紅娘的步步緊逼,最終下線了。這位主播馬上就對其他男嘉賓喊‘你們隨便刷個禮物,就能把3號女嘉賓帶走哦’?!甭牭竭@樣的“吆喝”,3號女嘉賓白芳立馬選擇下線。
“一些紅娘主播似乎并不奔著撮合為目標,而是以刺激我們男嘉賓消費為目的。”北京市民張凱(化名)在相親直播間里兜兜轉轉兩個多月時間,為了刷禮物已花費了上萬元。
在北京打拼十多年的張凱已到不惑之年,因為沒車沒房,終身大事一再被耽擱。今年3月,相親直播間引起了張凱的注意。一個多星期后,他開始在一些相親直播間報名,“當時覺得如果談不攏就換個直播間,反正也不會太沒面子?!?/p>
此后的一個多月,為了連線心儀的女嘉賓,張凱花費了上千元。最終,與那位資料顯示“35歲,離異沒有孩子”的女嘉賓總算連線成功。連線時,三方視頻畫面出現(xiàn)在同一手機屏中。
“簡單聊了十多個回合,感覺挺能說到一塊去,對方也不嫌棄我沒有住房。”張凱說,為了博得女嘉賓的好感,他連刷了一波禮物,“大概有幾百塊錢了”。此時,紅娘主播的一句話讓張凱決定“出血”——直播結束后,安排他和女嘉賓線下見面。于是,張凱又花了一個月工資刷禮物。
結果,次日女嘉賓發(fā)了一句“我前夫找我復合了”,直接將他拉黑?!拔蚁肴ブ辈ラg問個明白,卻被告知沒有權限,真不知道該找誰說理去?!睆垊P說。
記者在對一些相親直播間觀察一周后發(fā)現(xiàn),大多數紅娘主播都會要求用戶關注主播,成為粉絲或付費會員才能上麥相親。此外,大多數紅娘主播明確提出,點贊、刷禮物的用戶擁有優(yōu)先上麥的機會。
“一些紅娘主播以‘上麥交流’為由,讓相親者關注該主播,并付費加入其會員粉絲團,不過我一般沒有辦理會員,當時覺得還不如把錢花在刀刃上?!睆垊P認為,這個“刀刃”就是刷禮物。
在相親直播間,男性用戶往往是被督促刷禮物的重點對象,紅娘主播會以表白、獻愛心等方式讓其送禮,禮物越貴代表心越真誠。記者在某直播間看到,紅娘主播發(fā)現(xiàn)評論區(qū)某用戶特別活躍,言語中表達了對某位女嘉賓的好感后,10分鐘內11次讓該用戶送“熱氣球”給女嘉賓。
在另一個相親直播間里,紅娘主播10分鐘內向某男嘉賓5次提出送“掌上明珠”的要求,后男嘉賓直接離開了該直播間。隨后,該紅娘主播又反復說道:“有沒有男嘉賓把女嘉賓‘惠寶兒’抱下去?一顆‘掌上明珠’就可以把‘惠寶兒’抱下去……”
“直播動態(tài)”顯示,四月份該紅娘主播日均直播6場,連續(xù)多場直播都是固定的幾位女嘉賓駐場。記者還發(fā)現(xiàn),不僅該紅娘主播會要求男嘉賓給女嘉賓刷禮物,女嘉賓也會配合主播,不斷要求男嘉賓刷禮物給自己,如“一個‘紙鶴’就可以留下我……有沒有人把我?guī)Щ丶摇钡取?/p>
按照這家短視頻平臺官方的禮物規(guī)則:禮物是用平臺的代幣購買,代幣則需要使用人民幣兌換。一個“熱氣球”需要520代幣,一個“愛心發(fā)射”需要999代幣,一個“掌上明珠”需要888代幣,一個“紙鶴”需要99代幣,1元人民幣可以兌換7代幣。
“一般一只‘紙鶴’只能代表自己對女嘉賓有意向,但是真的要想和女嘉賓連線,至少一個‘掌上明珠’和一個‘愛心發(fā)射’,這就要將近300元。”張凱說,如果是線下相親,這筆錢差不多能吃頓飯了,但是直播間里也就連線10分鐘不到。
根據張凱的經驗,如果想要加上女嘉賓社交賬號,成本基本上也是300元左右。
現(xiàn)實中,紅娘一般都會足夠了解雙方的個人信息、家庭情況等。但記者通過觀察發(fā)現(xiàn),相親直播間中的一些紅娘主播,很可能并不了解相親者的身份——事先并不認識相親者,更無法確定其真實身份,甚至無法知道對方是否已婚。
曾經參與過直播間相親的北京市民劉慧慧(化名)告訴記者,有一些紅娘主播會讓報名嘉賓提供戶口本、身份證、婚姻情況等信息,但這樣的紅娘少之又少。更普遍的情況是,直接讓男女嘉賓上麥自報個人情況。
當記者在直播間詢問嘉賓信息的真實性問題,某直播間紅娘主播直接回應稱,“嘉賓的條件都是口頭說說,我沒法看你們的各種證件,信息真實與否還要靠大家牽手后自己辨別”。也有直播間“紅娘”會在男女嘉賓牽手成功后提醒,“核實對方的個人信息”。
還有紅娘主播會在直播間反復提醒,一是在網上找對象要有識人的能力,沒有這種能力的人,還是回到現(xiàn)實中去;二是在見到對方父母前,不要有經濟往來。
作為直播間相親曾經的參與者,在北京從事網站編輯工作的小易(化名)曾在直播間牽手成功,并且與女嘉賓進行了線下交往,但是結果并不樂觀。小易告訴記者,在直播間牽手成功后,每次和女方出去玩,對方都要帶上弟弟妹妹或者小輩兒,“壓根兒不給單獨相處的空間,而且偏好高消費場所”。
在福建工作的林航(化名)遭遇則更加離譜。
“加上聯(lián)系方式沒聊幾天,對方父母、爺爺奶奶挨個生病,要不就是手機壞了、電腦壞了,每月都要花個上萬元。熬到要訂婚了,結果拖著不結婚,對方父親又開始問我借錢。但是越借越多,剛開始幾千元,后來變成了幾萬元,不給就拿不結婚威脅。”林航說。
最終,林航選擇分手,“借出去的錢好歹要回一部分,但是送的禮物、節(jié)日禮品、訂婚花的錢都打了水漂”。
對此,中國政法大學知識產權研究中心特約研究員李俊慧認為,從直播角度看,直播間相親,是一種以相親為主題或主線的直播行為。作為直播間相親的主播,受限于平臺規(guī)則,以及此類直播行為的自發(fā)性,“短期看,對于類似‘連麥’,或通過‘留言’提供手機或電話聯(lián)系方式,連線人員的真實信息是無法直接甄別的”。
面對相親直播間出現(xiàn)的虛假信息、可能造成當事人人財兩空的情況,北京嘉維律師事務所律師趙占領告訴記者,目前沒有明確的法律規(guī)定,平臺或主播有審核參與相親的男女嘉賓信息真實性的義務。但是,如果平臺或主播宣稱,對相親用戶信息進行了審核把關、保證真實的話,那就需要保證信息的真實性。
趙占領說,短視頻平臺提供的是技術服務,主播提供的是居間介紹服務,平臺用戶量巨大,參與相親直播的用戶也多,平臺和主播沒有辦法逐一對其進行審核。此外,即使能夠審核,審核的力量也是有限的,對于用戶的一些個人信息,平臺和主播難以判斷其真實性,比如工作證明、學歷信息。除了身份信息可以實名外,其他信息都存在著造假的可能。
“如果是專門的相親平臺,在公司的業(yè)務范圍內包括‘婚姻介紹服務’,那該平臺應該建立一個信息核實機制,保證相親者經過了審核和把關,否則容易造成欺詐、虛假宣傳?!敝袊鴤髅酱髮W文化產業(yè)管理學院法律系主任鄭寧說,但是由于目前造假技術的發(fā)達,主播和平臺進行審核的難度比較大,效果并不理想。
目前,各大短視頻平臺及一些社交平臺,均開始了對直播相親業(yè)務的探索。
記者通過查閱短視頻平臺的工商信息發(fā)現(xiàn),有的短視頻平臺隸屬的公司已將其經營范圍擴大到“婚姻介紹服務”,并且在直播間增加“相親角”功能,在“熱門活動”中推出“婚慶”頻道,為紅娘主播提供快捷的相親服務。
短視頻平臺作為第三方服務提供平臺,擔負著規(guī)范和管理相親直播間的角色。對此,不少業(yè)內人士認為,相關平臺應該制定和完善相親直播間的規(guī)則和模式,嚴格規(guī)范紅娘主播的言行。
趙占領認為,紅娘主播不應該夸大、虛假宣傳、頻繁索要禮物等,可以通過關鍵詞屏蔽、封禁違規(guī)直播間等方式規(guī)范直播相親的發(fā)展。
“直播間相親的走紅說明相親的社會需求很大,有關部門、相關組織等應該思考,如何提供一些正規(guī)的相親平臺,服務有需求的用戶,而不是放任網絡中直播相親的野蠻發(fā)展。”鄭寧說。
鄭寧建議,應當完善直播相親規(guī)則,細化平臺審核責任,以保證信息的真實性。平臺可以設置或制定一些規(guī)范和標準,嚴格把關參與相親用戶信息的真實性。針對違反相關規(guī)定者,要設置不同程度的處置,比如限流、關停、封禁等。
李俊慧建議,直播間相親在開展相應服務時,要逐步建立個人信息保護機制。在確保連線人員身份真實基礎上,按照連線人員意愿做好個人信息保護或匿名處理,尤其要在直播間或在每次連線時,予以充分風險提示。同時,加強協(xié)同治理,避免平臺被不法分子利用或濫用。
對于在相親直播間刷禮物的行為,鄭寧認為,用戶的主動打賞屬于正常的直播盈利模式。是否涉及誘導消費,需要看打賞行為有沒有違法性、有無涉及不正當的手段來獲取用戶打賞,比如主播提供虛假信息,這實際上屬于欺詐行為。
“誘導消費并不必然等同于侵權或違法,所有的廣告或營銷都是為了讓消費者關注甚至購買某款產品,本質上都屬于誘導。”趙占領分析說,至于是否違法主要看誘導的內容是否有虛假、欺騙的成分。
趙占領說,如果紅娘主播通過言語確認或者承諾女嘉賓信息屬實,并刺激男嘉賓刷禮物,但實際上女嘉賓信息不實,那么就涉及虛假宣傳,甚至欺詐消費者。用戶個人應增強防范意識,在直播間相親要保持理性、保護個人財產安全。
法治日報實習生 劉姣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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