（記者：張穩(wěn) 張海振 編輯：呂樂）

56歲的王海榮沒有想到，在他年僅21歲的兒子小鋒因一場碰撞事故意外離世后，老年喪子的他，居然被卷入了輿論的風(fēng)口浪尖。盡管，他是在兒子去世后，才慢慢開始了解熟悉的互聯(lián)網(wǎng)，但“消費兒子”“吃人血饅頭”這些刺耳的字詞，常常讓他失眠，甚至痛苦不已。

(資料圖片僅供參考)

小鋒的另一個名字，或許更為人所知，他是抖音平臺的機(jī)車網(wǎng)紅“莊慕卿”，在今年1月5日發(fā)生在重慶的兩輛摩托車碰撞事故中不幸身亡，這次事故共造成四人身亡，曾一度引發(fā)廣泛熱議。

事故發(fā)生后不久，王海榮接手兒子的賬號，不定期發(fā)一些小鋒的老照片、視頻和自己的日常生活，表達(dá)對兒子的思念。兩個月后，王海榮開始用小鋒的賬號直播，此舉引發(fā)不少網(wǎng)友質(zhì)疑，這才有了那些刺耳的言論。

彼時，就有網(wǎng)友質(zhì)疑，王海榮將會走上直播帶貨的變現(xiàn)之路，而輿論最終也在王海榮正式開始直播帶貨那天，變得甚囂塵上，愈發(fā)不可收拾。

正在直播的王海榮

王海榮的家在山西忻州原平市的一個村，村里約有400來人，大部分青壯年都外出打工，56歲的王海榮如今在村子里算是年輕的了。

王海榮把記者領(lǐng)進(jìn)自己的院子。位于院子正北有四間堂屋，已有五十多年歷史，他80歲的老母親住中間的兩間，最東面是廚房，他住西面的一間。王海榮屋里很簡單，一張床，一個衣柜，一張桌子上面都是他直播的設(shè)備，也都是兒子留下的遺物。唯一的家用電器是個冰箱，王海榮說因為他有糖尿病，需要每天注射胰島素。

王海榮和他80歲的母親

王海榮告訴記者，自三年前父親去世，他就開始照顧雙目失明的母親?！熬褪Ｏ挛液屠夏铮椰F(xiàn)在每天以老娘為主，把老娘照看好，平常住在村里，天冷了去縣城住幾天?！?/p>

王海榮在原平市還有一套60平方米的房子，是他多年前攢錢買下的。他有三個姐妹，但多數(shù)時間是他在照顧母親。照顧母親之余，他會收拾收拾院子，去田里干點農(nóng)活，馬上要到種植玉米的時節(jié)，他最近在忙著給田里施肥。

若有空余時間，他會去十里八村回收廢舊車輛，中間賺點差價，這是他維持生活的主要方式，已經(jīng)干了七八年，但收入，用他的話說，“能生活得了?！爆F(xiàn)在，每天晚上的7點半，他還要開兩三個小時的直播。“我可忙了，根本閑不下來?！?/p>

去周圍村子回收廢舊車輛是王海榮的主要經(jīng)濟(jì)來源

看衣著打扮、言談舉止，王海榮不像一個地地道道的農(nóng)村人。談起過往，王海榮眼中有些不一樣的神采。年輕時，他曾在縣城開飯店，“兩層樓，能放下四五十張桌子，別說在村里，在縣城也是數(shù)一數(shù)二的?！?/p>

但是后來賠了不少錢，2002年王海榮出了車禍，還是老父親給他借了十幾萬塊錢，后來在縣城賣了十來年手機(jī)也是黯淡收場。最讓他不堪回首的是，他曾經(jīng)離過三次婚，尤其是在小鋒3歲時和小鋒媽媽離婚。

之后，王海榮帶著小鋒生活了兩年多，在小鋒上小學(xué)后再婚，“這一點我真的內(nèi)疚，我一輩子都對不起他，從小沒有一個完整的家。”王海榮把小鋒送到了寄宿學(xué)校，每兩周休息兩天，他會將小鋒接到奶奶家住。其實，王海榮和兒子相處的時間并不長。

“兒子突然走了，說實話我覺得不甘心，命運(yùn)咋就這么對待我，我就不服氣，我覺得他……”剛談到兒子，王海榮就泣不成聲。

雖然和兒子相處時間不多，但是王海榮說，他和兒子經(jīng)常溝通交流?！案魩滋炀蜁騻€電話或者視頻聊一聊，告訴我他現(xiàn)在在干啥。他出事前的一個多小時，還在和我視頻。”

在王海榮的描述中，父子倆的感情非常深厚，他之所以覺得對不起兒子，因為沒有給兒子一個完整的家，“從小跟著我吃了不少苦，沒有趕上我大富大貴，也沒能給他媽媽那樣的關(guān)心，但是從男人的角度講，我覺得我對得起他?！?/p>

王海榮和兒子小鋒

其實王海榮一直知道兒子平常玩摩托車，而且還是他教會的兒子騎摩托車?！拔颐看未螂娫挾紕袼灰T太快，注意安全，他每次都答應(yīng)得好好的。”

“我經(jīng)常和他說，說爸爸以前出過車禍，千萬要注意，可得小心，出一次車禍可能就是致命的?！蓖鹾s至今仍對那場車禍中逆行的摩托車耿耿于懷。他認(rèn)為，如果沒有逆行車輛，兒子肯定不會出事?！翱赡芫褪敲\(yùn)吧?！?/p>

那場事故發(fā)生在農(nóng)歷的臘月十四，在過年之前，王海榮把兒子的遺體火化，把骨灰?guī)Щ亓死霞遥瑫簳r寄放在鄉(xiāng)里的公墓?！拔蚁氚研′h的事故處理完以后，再安葬他。我想給他一個好好的交代，讓他踏踏實實走，或許是對的，或許也是不對，但這就是我的想法。”

小鋒去世后，很多粉絲給他的賬號發(fā)私信表達(dá)思念，也希望王海榮能發(fā)一些小鋒之前的作品?！拔乙蚕胨?，后來我就習(xí)慣性的發(fā)一些作品，是我對他的一種思念，也是一種安慰，或許是完成他沒有完成的任務(wù)，好多原因。”

有時，王海榮也會發(fā)一些自己的生活日常，“小鋒剩的作品也不多，聽說賬號如果一直不更新就會被封掉，粉絲讓我會干啥就發(fā)點兒啥?！?/p>

王海榮更愿意稱呼粉絲為家人。王海榮說，感謝無數(shù)的家人們，在他接手兒子的賬號之后，每天都在安慰他、關(guān)心他、開導(dǎo)他，讓他逐漸從失去兒子的痛苦中解脫出來?！笆ヒ粋€孩子，得到這么多孩子?！毙′h的賬號有18個粉絲群，“每天這么多人開導(dǎo)我，給我出謀劃策，要不我哪能、哪敢玩這個抖音呀?！?/p>

王海榮使用兒子的賬號做直播

無數(shù)粉絲通過小鋒的賬號發(fā)來很多關(guān)心的話，讓王海榮慢慢習(xí)慣了享受看上面的那些安慰言論，“看著看著慢慢的也讓我走出來了，后來，粉絲說，要不你開直播吧?！?/p>

今年三月，王海榮開始用兒子的賬號直播，直播的名字是“哪里都是你”，那是小鋒最喜歡的一首歌，也表達(dá)了他對兒子的思念?！懊刻炀褪浅?，和家人們聊聊天，他們有很多關(guān)于小鋒的問題想問?！?/p>

“事業(yè)剛剛有起色，人就突然走了，所以我就不服氣，要不這么大歲數(shù)了還干這個（直播），而且還有好多人不理解，他們不了解我們的苦。”王海榮說，這是他做直播的初衷。

同時，王海榮說，發(fā)短視頻每天最多也就能有七八十塊錢的收益，而且這些錢他還提不出來。因為是小鋒的賬號，沒在他的名下，他現(xiàn)在還在處理賬號過戶的事情。

56歲的王海榮在村里算是年輕的

雖然自己也有賬號，但王海榮還是選擇用小鋒的賬號直播。王海榮說不是因為兒子的賬號粉絲多，“用我自己的賬號也是可以的，但我還是愿意用小鋒的賬號直播，那種感覺是不同的，用他的號就好像他一直在?！?/p>

采訪中，王海榮多次提到，是在粉絲的推動下，他才一步一步從發(fā)視頻走到做直播和帶貨的，同時，他也不否認(rèn)，希望通過發(fā)短視頻、直播能夠帶來一些收入。

王海榮說，他至今不明白，為什么那么多人質(zhì)疑他做直播，“說我消費兒子，吃人血饅頭，說我肯定要帶貨騙錢，我正兒八經(jīng)賣貨，不偷不搶的，我?guī)ж浥律赌?？說實話，我也不需要贊助，不需要社會幫助，你去哪買東西都是買，是不是？”

王海榮常常一個人坐在院子里

這幾天，王海榮開始直播帶貨，產(chǎn)品都是當(dāng)?shù)氐奶禺a(chǎn)?！拔壹热粠ж浳揖偷秘?fù)責(zé)任，不能為了這幾個錢，把我的名聲給毀了，所以我親自去考察的?！?/p>

王海榮告訴記者，帶了幾天貨，每天收益也就幾十塊錢?！安还苁杖攵嗌?，我都提不出來。”王海榮說，其實他現(xiàn)在還沒有通過小鋒的賬號有過任何收入。

“我覺得你不應(yīng)該那樣傷害我，我又沒有得罪你。這是我兒子的抖音號，我又沒有消費你。這些人我就不知道咋了，我就想不通了?！睂τ谝恍┵|(zhì)疑的言論，王海榮有些接受不了。

“家人們一直說，莊爸要不我們贊助你點，我說不，我不做這事，我哪怕帶帶貨攢點錢，我也不會讓別人給我捐錢，我不是那種人?！蓖鹾s說，今年過年時，無數(shù)粉絲給他發(fā)紅包，“幾千的，幾百的，是真多，我一個也沒要，我有我的骨氣?！?/p>

王海榮也會因為那些罵他的言論睡不著覺，氣急了也會懟上幾句。“開始那段時間，我越想越氣，我咋招惹你了？我失去了兒子，說句不好聽的話，我們是用命換下的，你們?yōu)樯兑谖?，不愛但別傷害我，對不對？”

不過，現(xiàn)在的王海榮多少有些習(xí)慣了，或者說適應(yīng)了?！盀槭裁次椰F(xiàn)在開始帶貨了，因為好多家人們說，就算過上一兩年再帶貨，還是會有很多人罵，黑粉永遠(yuǎn)是黑粉，所以我就決定要帶貨。我的確也需要錢，我有好多好多事情需要辦，我真是拿不出來?！?/p>

王海榮坦言，如果他能拿出來錢，或者能再借來錢，他不會選擇帶貨。“我真不希望每天看到這些言語，從小到大都沒有人罵我這么狠的話，我坐在這每天讓這個罵我那個罵我，一開始我真的接受不了，放棄吧，又覺得對不起兒子，對不起兒子的粉絲。所以就忍吧，你罵你的，我就當(dāng)沒看見，我是真的真的需要這個錢。”

直播里的王海榮

王海榮內(nèi)心并不覺得直播帶貨就是在消費自己的兒子。“我第一想到的，就是我要走他沒有走完的路，不想讓他傷心?！蓖鹾s覺得，直播帶貨有點收益，能讓家里的生活更好一些，其實也是兒子愿意看到的，也是粉絲期待的，“我?guī)ж浺彩撬麄冎С值摹！?/p>

王海榮說，雖然也有自己的賬號，但是他不想放棄兒子那個家，因為那是一個寄托、一份想念。就算是自己的賬號粉絲更多了或者說自己不用再為錢發(fā)愁了，他也不會封存兒子的賬號，會一直替兒子運(yùn)行下去，“只要抖音不倒，我就不倒?！?/p>

但王海榮直言，現(xiàn)在的他，覺得很吃力。“我就覺得好發(fā)愁，我就會這幾首歌，不能每天就唱這幾首歌吧，時間長了，誰還會每天都聽你唱這幾首歌呀？也不能每天就是小鋒這小鋒那呀。想念是想念，仨月五月可以，人家不可能三年五年就陪著你在這想念兒子是不是，所以我覺得壓力大，我這幾天可發(fā)愁呢，嘴也上火起泡了，晚上睡不好覺就考慮這個事。”

王海榮為兒子改寫的歌

談及未來的打算，王海榮說，首先把眼前這些事（小鋒的官司、安葬等事宜）處理好了再說。“說實話，人掙多少錢是夠，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，夠吃夠喝、錢夠花覺夠睡就可以了，再多也沒用。”王海榮有一個女朋友，本來打算今年結(jié)婚，但是因為兒子出了意外，王海榮現(xiàn)在已經(jīng)顧不上結(jié)婚的事情了。

當(dāng)記者問及，是否想過以后會像兒子一樣做個視頻主播并以此為生？“能做好的話，我也希望這樣。我會努力，別人能做好，我覺得我也能做好，或許不如人家，但起碼我不會倒下去?！?/p>

如今的王海榮，還是會常常想起兒子。想兒子了，王海榮就躲起來哭一會，或者偷偷喝點酒，暈暈乎乎就睡著了。“要不我就失眠，晚上兩三點才睡覺，每天只能睡幾個小時?！庇幸惶鞂嵲谙雰鹤酉氲镁o，他提筆給兒子寫了一封信，邊寫邊流淚，直到淚流滿面?！皟喊。罱^得還好嗎，現(xiàn)在疼不疼，藥吃完了嗎？”有次王海榮去看兒子，專門給他帶了止痛藥。

王海榮并沒有把小鋒去世的消息告訴母親

4月12日，小鋒離世后的第98天，王海榮去鄉(xiāng)上派出所注銷了小鋒的戶口，又哭了半天。當(dāng)天晚上，王海榮第一次夢到了兒子，醒來后為兒子改寫了一首歌《夢中的兒子》：昨天晚上，兒子又到我身邊，用他溫暖的雙手，親切地?fù)崦业哪?，兒啊兒啊，我使勁地喊，兒子就是不回答……歌詞跟他夢中的場景一樣。“我想好好練練，今天晚上直播想唱這首歌。”

晚上6點半，王海榮開始給母親做飯，一邊做飯一邊練歌，老母親還不知道孫子已經(jīng)過世，王海榮騙她說小鋒出國了。雖然眼睛看不見，但是她總會時不時拿出自己的手機(jī)來，似乎在等著自己的孫子給她打電話。

晚上7點半，王海榮準(zhǔn)時打開手機(jī)，開始直播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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